类别：广播文艺-音乐专题
作品：继承者——湖北音乐非遗传承纪录系列报道之一
作者：赵延琦 特邀编辑：孙晓辉 监制：蔡玫
11月28号，鄂西大山深处的兴山县黄粮镇户溪村十分热闹，噼哩叭啦的鞭炮声响彻在山谷间，村儿门口前新修的水泥路上搭起了一座耀眼的彩虹门，看起来，村里在办喜事儿——这一天正在摆陈家珍老人八十大寿的喜宴。按当地习俗，亲人们在她生日11月29号的头一天,聚集一堂、贺寿迎客。
出录音【陈家珍老人生日宴现场音】
在村里，大家尊称陈家珍老人“陈嘎嘎”，走出村子进入外面的世界，“山歌大王”、“三峡歌后”就是陈老的代名词。
出录音【作者与陈家珍交谈场景音】
她常常被邀请到北京中央音乐学院、武汉音乐学院表演兴山民歌，她是兴山县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级项目“兴山民歌”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。
出录音【陈家珍老人即兴演唱、特邀记者孙晓辉教授与陈老对话】
孙晓辉：您是打小跟着家里人学还是村里人学呢？
陈家珍：我父亲，我娘屋的（母亲家）父亲、娘屋的爷，都会打锣鼓、老锣鼓（指兴山薅草锣鼓，薅草锣鼓的民歌因其特有的“兴山三度音程”被文化部定名为“兴山民歌”——作者注），从小它有点遗传。
我们有幸采访到陈家珍老人，她告诉我们，自幼爱唱山歌，8岁时就跟着大人们学唱。
出录音【作者与陈家珍交谈声音素材】
陈家珍：晚上给我弄个小板凳啊，他带徒弟……
八十年代初，她传唱的歌种被当地学者王庆沅先生发现，经过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专家科学测音，认为这种传唱音调奇特，鉴定为“兴山特性的三度体系民歌”，陈家珍一举成名。
出录音【陈家珍老人即兴演唱兴山民歌】
在我们中小学的音乐课上，这样的演唱，也许不会得到展示，老师会判断是“音不准”、“跑调儿”，但在自称一派的兴山民歌里，这种所谓“跑调儿”恰恰是它最大的一个特点。
出录音【宜昌非遗中心研究员白晓萍介绍兴山民歌】
白晓萍：兴山民歌，和我们接受的西洋音乐教育的概念，是不一样的。我们听起来，她好像唱得音，跟钢琴上演奏的十二平均律的音不一样，听起来不准。包括我们本地研究兴山民歌的王庆元老师，他很形象的形容兴山民歌的音是在“钢琴缝缝儿”里面，它既不在白键上也不再黑键上，但是他们自己有一套体系，它和我们所说的跑调不一样。跑调是有的人某个音不着调，离谱了，它是具有不确定性的。但是它（兴山民歌）是具有自己一套乐律系统。我们以钢琴的十二个键作为参照，听起来还有点不准，但是实际上不是。
来自宜昌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白晓萍研究员，为我们解读了兴山民歌的特点。当我们问道为何要对兴山民歌进行如此的保护，她的回答为我们揭示了一个关于兴山民歌的传奇。
出录音【白晓萍研究员揭示兴山民歌的意义与价值】
白晓萍：现在，我们一般的人，或者说从小就学音乐的学生就觉得这好奇怪呀，这么一个奇怪的调调，它的价值何在呢？为什么要保护它？经过学者们的研究，就是说我们中国古代是有自己的一个乐律体系的，而且在我们湖北的长阳出土了一个“猪形磬”，猪形磬演奏出来的音，就说我们现在兴山民歌的艺人们唱得这个，他们的逻辑、乐律是一致的。换一句话来说，我们兴山民歌的传唱者，也就是陈家珍老人们，他们唱的就可以说是我们中国古代的乐律体系的一个活态的见证，这就是它的价值。
猪形磬不会大片地存在了，但现在的人、活着的人还会唱，唱出来的这个乐律、这个调调，就跟撞出来的猪形磬的这个体系，是一致的，对应起来了。那么它就是一个活态的存在的古代乐律体系的见证，这就是它的价值，所以为什么要保护像这样的兴山民歌的传承人，因为他们传唱……每个人只有一百年的生命，但是它是一代代传下来的，就跟我们的姓氏百家姓一样，我们都是从祖先那来的，都是可以追根溯源的。所以呢，就不要简单的、孤立的看它觉得这么一个调调，有人觉得它不好听，甚至有人觉得这是悲腔，“哭死人的调子”，诸如此类的。
兴山民歌是第一批国家级非遗项目，陈家珍是兴山民歌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。为了让这种古歌后继有人，她开始在家里教子孙们传唱，两个女儿、几个孙子和外孙都是她要传承的首选。
出录音【作者与陈家珍交谈声音素材，谈陈家珍老人的子女】
如果说，陈家珍婆婆是兴山民歌认定的国家级传承人，那么在武汉念大学的兴山女生周婧，则是这种演唱方法的志愿传播者。
出录音【兴山女孩周婧即兴演唱兴山民歌、作者与周婧交谈】
周婧没拜过师，也没当面向陈婆婆请教过，但无数次现场聆听，长期以来对兴山民歌与陈婆婆的崇敬，让这位90后兴山女生自学起了家乡的绝活儿。
出录音【兴山女孩周婧即兴演唱兴山民歌、作者与周婧交谈】
在周婧看来，作为兴山的年轻一辈，对家乡的民歌首先是要知道。而自己，天生一副好嗓子，当然要学会唱，唱给更多外地的年轻人听。
兴山民歌最不好被学唱的特点，就是那些被认为“走调儿”的上下游移的音，而这种调调在宜昌及其附近地区的其他音乐舞蹈类型中同样存在，土家族“撒叶儿嗬”（跳丧）里，就有它的存在。
出录音【白晓萍研究员介绍撒叶儿嗬、压混】
白晓萍：讲到兴山民歌，其实它与“跳丧”里的音乐是有关联的，就像“撒叶儿嗬”。因为“撒叶儿嗬”里面也是出现这种上下游移的、下滑的音，其实“撒叶儿嗬”是在人死了之后才唱的这个，事实上“撒叶儿嗬”是一种传统的土家族的仪式性的歌舞，其实在三峡流域，古代的时候应该也是有的……
生长于恩施巴东，在宜昌从事民间文化工作多年的白晓萍老师，是研究撒叶儿嗬存续的专家，她曾经深入到大山里做调查。
白晓萍：以参与观察为主，结合结构访谈，主要还是参与观察。就是要求你深入那里面跟他们一起同吃同住，不要求你同劳动，但是能够同劳动更好，为什么呢？因为你可以站在被调查人的角度，跟他们一样地生活，一样地去思考，你才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做某一方面的事情，那你就跟他一样的生活，你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想。
在她看来，跳丧的意义不仅在于形式上的丧礼仪式，更是土家人对生命的哲学。
白晓萍：（跳丧）生命观念，最核心的内容就是蛮多人，包括汉族人，就是不愿意说这个事，总觉得不吉利，很怕说死这个事情，很避讳说丧俗。实际上，在山里面，没有这么多的避讳，甚至你看到仪式的现场，就贴的这个大红的挽联，我都讲了他的生命观念就是，把生命看做是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一样，在他们看来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。所以，到了他们生命终结的时候，他们觉得这个生命、这个过程，是值得赞颂的，所以他就是很客观的面对生，很乐观的面对死，值就是参与观察得到的一个。就简单的举个例子吧，我一个人住在那，冬天的时候，我座在他们的火坑儿，有的又叫灰坑儿，其实就是火塘吗，火堂里面就是烧柴火的，就是什么树墩子，树根都会拿来烧，我就坐在那个火堂里面，我就问他们这个柴怎么放有没有什么讲究，就是闲聊，这个农民怎么回答呢，她说：死人要先死老的呀。
你根本就没问他死人的事，你只问他这个柴火放有没有什么讲究，他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句回答，这是你在家怎么创造都创造不出来的，你怎么想都想不出来，“死人要先死老的呀”他就给你来了个比方，非常生动，意思就是要先烧柴的根部，树梢后烧，往那个火堂传（他们叫传柴）他就把树墩子的根部放在前面烧，然后一边烧，一边烧，慢慢烧出一些木炭来，他就又往前传一截最后再烧梢头，这说明什么，树根是已经老朽了的，就像他跟你回答“老的要先死”这就是一种观念，如果年青的人先死了，那就不对了嘛，那就不是一个自然的规律了嘛，那这个家族，这个民族怎么繁衍，怎么传下去啊，这就是他们对生命的观念的一种很形象的、很自然的、很朴实的一种回答，他们的理解就是这样，所以“跳丧”，年轻人死了，不跳。因为他觉得年轻人死了，是一个很悲惨的事情他觉得是不应该的，因为这个生命还没有完成他的使命，还没有成年，还没有成材还没有为家庭生养儿女，更没有为国家做贡献，这样的生命当然是悲惨的，是一种灾难。
正是有了这样的生命哲学，撒叶儿嗬更加让人崇敬，它的传承有相当的意义。
关于传承，宜昌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的乡亲们有他们创新的方式。每到傍晚时分或者农闲时节，村民们会聚集在村委会，县城里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也会来到广场上，跳起撒叶儿嗬的舞步。在外人看来，这就是专属于长阳人的广场舞。
出录音【歌曲《土家撒叶儿嗬》、间奏压混】
作词：谈焱焱 作曲：王原平 演唱：操奕恒
打起那个巴山鼓啊，跳起那个撒叶儿嗬啊
红红那个火火啊，是我土家的乐哟。撒叶儿嗬啊！
打起那个巴山鼓啊，跳起那个撒叶儿嗬嘞
日出那个日落喂，在我坡上歇歇脚咯
打起那个巴山鼓啊，跳起那个撒叶儿嗬嘞
大江那个大河哟，在我歌里打漩涡，撒叶儿嗬啊！
土家有句俗语“活人不记死仇，亡者为大”，更有“打不起豆腐送不起晴，跳一夜丧鼓送人情”的说法，因此，乡亲之间无论有何冤仇，都会在跳一场撒叶儿嗬中烟消云散。
撒叶儿嗬不仅是土家文化传承的载体，更加反映了土家人对生命延续的乐观，这是土家人世代的传奇。
出录音【歌曲《土家撒叶儿嗬》后半部分】
撒叶儿嗬啊！
打起那个巴山鼓啊，跳起那个撒叶儿嗬啊
恩恩那个爱爱耶，跳成了幸福的河哟
打起那个巴山鼓啊，跳起撒叶儿嗬啊
生生那个死死哟，喊成了古老的歌。撒叶儿嗬啊！
【歌曲 完】
如今，已经快要退休的白晓萍研究员，仍然在挖掘着非物质文化遗产，关注着这些值得传承的民间文化，在她亲自参与筹建的“宜昌非物质文化展览馆”中，几乎每天都要为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朋友，耐心地讲解着这些丰富的民间传奇。
出录音【白晓萍工作场景音】
陈家珍婆婆已经年过八旬，却是越来越忙。她告诉我们，今年十月底，武汉音乐学院邀请她去讲学和表演，她要用全部的经历告诉年轻人，这是她心中最美的声音——兴山民歌。
出录音【与陈家珍交谈与演唱声音】
明年就要从武汉毕业的兴山90后女生周婧，面对在大城市的生活压力，她决定回到家乡，追随从事牙医三十多年的父亲学习手艺。但是，学唱家乡的民歌、找机会上台表演是她永远不变的追求。
出录音【周婧声音】
音乐的传奇，来自民间。传奇的，不仅是那些古老的音乐形式，更是那些传承人和继承者们。
出歌曲《歇得歇不得》
作词：雷子鸣 作曲：王原平 演唱：李琼
太阳歇得吗（歇得）月亮歇得吗（歇得）
太阳歇了有月亮噢月亮歇了有太阳噢
太阳歇得吗 想歇就让它歇嘛
月亮歇得吗 要歇就让它歇嘛
男人歇得吗（歇得）女人歇得吗（歇不得）
男人歇了花照开噢 女人歇了日子就歇下来了噢
男人歇得吗 想歇就让他歇
女人歇得嘛 想歇就歇不得哦
女人那个歇得吗
歇不得歇不得
【节目 结束】
